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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三章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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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這件事在施念成長的這二十幾年裏從沒親身體驗過, 對她來說是無比陌生的。

當她剛意識到發生地震時,腦子裏那些所謂的逃生知識全都真空了,人突然置於災難中,更多的是大腦一片空白, 下意識去抓身邊所能抓到的所有東西來維持平衡。

但次聲波導致她身體強烈不適, 怎麽都站不起來, 就看見旁邊一排衣櫃在不停搖晃, 她當時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千萬別倒下來, 千萬別倒下來, 如果倒下來, 她根本就不可能躲得掉, 混亂中她幾乎是依著本能往椅子下面爬尋求遮蔽。

更為絕望的是, 她的這間小屋是單獨的,沒有其他客人, 她剛才從後門繞進來也沒有告訴工作人員,換言之, 外面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在更衣間。

就那麽一剎那的功夫, 施念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人被一種巨大的恐懼吞噬著,她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交代在這異國他鄉。

在這個想法誕生的時候,房間裏燈光閃爍,然後毫無征兆地滅了,世界陷入無休止的黑暗,她的心臟頓時沈入底,空了。

“轟”得撞擊聲在門上響起,然後一陣刺痛穿過她的耳膜, 她突然就耳鳴了,所有聲音頃刻消失,她看見有人把門撞開,看見有道身影沖了進來,但她什麽也聽不見,她的世界突然就變成了靜音,那種無限的驚恐從四面八方攻擊著她。

她感覺有人扯住了她的腰將她從板凳下拖了出來,她看清是關銘,他在不停對她說話,她什麽都聽不清,只能一個勁地搖頭。

關銘幹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施念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騰空,她本能地拽著關銘的衣服不讓自己從他身上掉下去,指著衣櫃大喊:“東西,東西在那。”

關銘順手一拽塞進她懷裏就往外沖,過程很混亂,就像在逃命,剛沖到外面差點因為晃動兩人要摔出去,好在關銘始終沒有松開她,她死死攀著關銘的肩膀,從來沒有一刻覺得一個男人可以如此堅實強大。

等關銘把她抱出來後,施念才看見好多人都在外面,除了他們的院子,周圍溫泉屋不停有人往外跑,真正跑出來的時候震動已經在減輕了,關銘在院中空曠的地方將她放了下來。

這時那些模糊的聲音在施念耳中突然放大,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日語英語中文參雜著,情況無比混亂。

關銘快速脫下外套將她裹了個嚴實問道:“哪只腿摔到了?”

施念終於能聽清他說話了,回道:“什麽?我沒摔到腿。”

這個時候關銘居然還能笑出來:“那是被嚇著了?我剛才問你能不能走,你搖頭。”

“不是,我剛才耳鳴了,聽不見你說話。”

施念這才反應過來關銘怎麽會突然把她抱起來往外跑了,原來以為她腿摔著了。

關銘確定她腿沒問題後,擡頭往她身後找了一圈,喊道:“姜琨。”

姜琨隨即小跑過來:“沒事吧都?我靠你都把我嚇死了,我說你好好往裏跑幹嘛呢?”

關銘對他勾勾手:“圍巾給我。”

姜琨將圍巾從脖子上取下給關銘,關銘直接就在施念脖子上繞了兩圈,然後往上一拉遮住了她半張臉。

施念已經被這地震幹懵了,早已想不起來這茬,這會源源不斷的人往外跑,辛虧關銘沒亂,不然她就麻煩了。

幾分鐘後,震感完全消失,但是大家都站在外面,有發呆的,有不停詢問情況的,更多的是在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因為怕有餘震沒人再敢回去,天空飄起了雨,度假村的工作人員過來維持秩序,讓大家暫時轉移到停車場東面,那裏有臨時搭建的雨棚。

旁邊不懂日語的中國人,還有些外國人在詢問工作人員說了什麽,關銘去另一邊查看代表團和船上下來人的情況,施念站在大部隊中,幹脆充當起了翻譯,把工作人員的話轉達給大家。

這些人陸續聽明白後便集體往停車場的方向走,路上才發現度假村裏好幾路人馬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轉移,大多數人都皺著眉,神色凝重,也有一部分人露出茫然的表情,只是機械化地跟著眾人後面。

雨勢越來越大,天黑沈得嚇人,因著他們這邊的人身份特殊,被優先安排進了防震雨棚,大概可以容納二三十號人,代表團和那些船上下來的老總,還有莎莎白雪那些女人都聚在了一起。

男人們有的在交流,有的在打電話,女人大多都挺沈默。

剛才白雪她們跟隨那些老總先跑了出來,親眼看見遠處的關銘抱著這個女人逃出來,此時施念一個人站在角落,裹著關銘的大衣低著頭,而另一邊的關銘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所有人心裏都有了一桿秤。

期間,關銘不停打著電話,他深鎖著眉,不知道是不是信號受損的緣故,電話打不通。

施念除了眼睛整張臉都埋在圍巾裏,她能感覺到不少視線在默默打量她,但是她無法回應。

大概過了幾分鐘,大地又開始晃動,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驚呼,有老人在禱告,有女人在尖叫,有孩子在大哭。

關銘匆匆按了電話走回雨棚內,施念看見他詢問了幾句日本代表團那邊,不過那些人還比較淡定,可能也不止一次經歷地震了。

反而是跟著下船的那些中國女人比較崩潰,基本都沒有經歷過,有人被嚇得哭了起來。

剛才施念一個人在更衣間的時候也被嚇得不輕,但是此時此刻看著這些女人的反應,她反而冷靜下來,不是她不怕,就是覺得這麽多國家的人在這,哭得有些丟人。

關銘走到那些女人面前安撫了幾句,那邊情緒緩和了一些,他當即回過頭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施念身上,回過身朝她走來,停在她的面前,垂眸聲音低了幾分:“怕嗎?”

施念目光顫動地望著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關銘笑了,下意識擡手想拍拍她的頭,想想還是不妥,克制地收回手背到了身後,對她說:“沒想到會出這個事,早知道就不該把你帶出來了,這個歉意你收著,以後補償你。”

施念很想問他一句怎麽補償,可他似乎還有其他事,很快便收回視線去找另一邊的負責人,從地震到現在,他幾乎沒有歇下來過,此時施念才發現他日語很好,聲音低磁說起來很好聽。

姜琨走過來告訴施念:“剛才第一次地震有5.5級,震中在熊本那邊,滄海現在人在那,師哥聯系不上他。”

施念這才想起出了屋關銘就一直在打電話,關滄海下船的時候的確跟她說過他有事,然後就和他們分開了,沒想到會這麽巧,施念的一顆心也跟著沈重起來,看著關銘一邊打聽熊本那邊的情況,一邊聯系郵輪,還要安頓這裏,唯一的外套還脫給了她,他身上單薄的襯衫早已被雨水打濕,施念想到他前兩天剛受涼心就發緊,剛準備將大衣還給他,吳法快她一步把外套搭在了關銘肩上。

關銘隨手拉了一下又往一邊走去,然後他的身影便被別人擋住了。

此時另一邊小孩的哭聲再次引起了施念的註意,雨棚有限,還有很多人擠不到棚子下只能站著淋雨,餘震雖然停止了,但雨勢倒是越來越大。

那個哭泣的是個差不多三歲大的中國男孩,他的奶奶不停用中文對她身邊的日本人尋求幫助:“我孫子還在發著燒,你們知不知道誰是工作人員?幫幫忙找找孩子他媽,這鬧得不行…”

旁邊日本人和她基本上也是雞同鴨講,施念看不下去了,關銘回來的時候看見她直接推開圍欄沖進大雨中。

姜琨剛對著她喊了聲:“餵,去哪?”

關銘伸頭看了下情況拍了拍姜琨:“同胞,讓她去。”

姜琨不再說話,這時雨棚裏的其他人也都回過頭去,施念整個人藏在大衣裏,顯得有些嬌小,步伐卻很堅定。

匆匆幾步跑上前詢問那個奶奶,孩子媽媽叫什麽名字,有什麽特征,那位奶奶終於見到一個能說中國話的人,激動壞了,趕忙跟她溝通了一番,說是孩子爸媽去滑雪場了,小孩發燒她一個人帶著在房間的,突然地震現在跟孩子爸媽走散了。

施念便拽住一個日本人詢問了幾句,又回身跑去找那人所指的工作人員,將奶奶的話轉述給工作人員,讓她幫忙留心孩子的爸媽,如果找到先告訴那個爸媽孩子和奶奶現在安全,工作人員立馬在對講機裏通知其他同事。

她則再次走回那個老人和小孩面前,不知道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老人點點頭,她蹲下身抱起小男孩就往雨棚這裏走,還沒到面前,關銘便打開圍欄伸手從她懷裏接過了小男孩,老人也跟著走了進來,對施念說著感激的話。

施念安撫道:“不要客氣,大家都是中國人。”

說完後她情不自禁瞄了眼關銘,關銘也正好擡起視線看著她,他黑沈的眼眸裏有光在閃,落在她的眼裏,無聲地交匯著。

小男孩發著低燒身上又濕了不舒服,在關銘身上一個勁地哭,他很快收回視線哄了兩聲:“小男子漢,勇敢點。”

施念看見小男孩身上就穿了秋衣秋褲,這個奶奶也沒穿外套,大概都是跑出來急,小男孩應該是冷的。

她趕忙走過去對關銘說:“我來試試。”

施念把大衣敞開蹲下身,朝關銘擡起手,關銘把孩子遞給她,她將孩子放在腿上,然後用大衣裹住他,突然想起什麽,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那顆KANRO的抹茶糖,沒一會小男孩停止了哭聲,靠在施念懷裏含著糖,一雙小手緊緊勾著她的脖子。

關銘蹲下身失笑道:”沒想到那顆糖還發揮作用了。”

施念出聲問他:“有關滄海的消息了嗎?”

關銘搖搖頭:“腿蹲著酸嗎?”

“還好。”

兩人雖然只是蹲著說話,但在旁人看來卻是有些親近,此時再看施念大家都多了重考量。

單從剛才餘震時那些跟著下船的女人亂成一團,施念還能沖出雨棚用流利的日語幫助這兩個同胞的行為來看,她似乎的確值得關銘高看一眼。

旁邊那些女人此時也都陷入沈默,如果之前還在猜測施念的身份,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會去想這個問題了。

關銘只跟她說了幾句話又被人喊到了另一邊,施念沒一會的確蹲得腿酸了,莎莎走出人群來到她面前問道:“要不要幫忙?”

施念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已經蹲下身伸手將小男孩接了過去,對施念說:“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是跟著關老板來的。”

施念怕莎莎誤會什麽,張了張口想解釋,可她似乎也沒說錯,她的確是跟著關銘來的,便也默不作聲了。

幾十分鐘後有對男女找了過來,終於見到老人和孩子後,一家人抱做一團,劫後重生的喜悅看得施念很動容,眼眶也不禁濕潤了些。

姜琨過來對她說:“走吧,我先帶你去安頓下來,師哥讓我告訴你今晚恐怕走不掉了,剛才接到碼頭那邊的消息,今天要停航了。”

“他人呢?”施念這才用眼神找了一圈,沒看見關銘。

姜琨神色凝重地說:“滄海可能被困在熊本了,師哥去接他回來。”

“瘋了嗎?”施念停住腳步驚道。

姜琨有些無奈地說:“師哥向來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別擔心,他帶了好幾個手下走,出不了什麽事,讓我顧好你的安全,你要是少根頭發,師哥回來會找我算帳的。”

施念不再說話,只能跟著姜琨到一處臨時的歇腳點,房間離大門很近,大概是怕還有餘震。

現在度假村亂成一鍋粥,也沒人能顧上他們,幸虧她跟著姜琨才能找到這處地方,至於其他的只能自己動手了。

施念燒了一壺熱茶,姜琨從櫃子裏翻出一套和服遞給她:“只有這個了,我出去,你先換上,免得濕衣服受涼。”

施念點點頭,姜琨在外面抽了兩根煙,再進去的時候,施念已經穿上了和服,淡雅的素色,襯得她的鵝蛋臉更加柔和清麗,走近了看才發現她拿了一根筷子把半濕的頭發盤了起來,乍一看還真有些日式的味道。

姜琨不禁盯她多看了幾眼,發現這位施小姐雖然不屬於驚艷型的,但是越看越耐看。

施念給他倒了杯熱茶,姜琨說了聲“謝謝”便走到窗邊開口道:“剛才地震,我們都往外跑,就師哥跟不要命一樣往裏跑把我嚇壞了,你跟他真不是?”

施念低垂的眼簾微微顫動著,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腕的褐色玳瑁珠說:“不是。”

當事人都否認了,姜琨自然也不好再多問,施念便果果隨意跟他聊著:“姜先生一直在日本發展嗎?”

姜琨告訴她:“說來話長了,當時從學校出來一心想回國,就想跟著師哥後面做事,師哥說他家裏出了點事,得專心搞幾年錢,我學機械工程的跟著他出息不大,如果我不想去德國的話,讓我來日本,嗨,我一開始還挺抵觸的。”

“為什麽?”

“你是不知道我和師哥是怎麽認識的,我大一的時候,他大三,不是一個系的,那時候各個國家的留學生在一起很少談論政.治,各自立場不同一般會避免這種話題。

有天在學校裏看見人打架,還是中國人,留學生就有這種心理,見不得同胞被欺負就上去圍觀,後來才知道一個歐洲留學生問一個日本學生JG神社的由來,這位日本學生在解釋的時候帶了主觀色彩,師哥在旁邊聽著一直沒說話,後來可能忍不住了,也不知道怎麽就氣得把那個日本人揍了一頓。

當時就覺得哥們真性情,這朋友交定了,留學生都有自己的圈子,因為那次事件年少氣盛的我們都有些仇日情節。

其實後來畢業回國時找師哥喝酒,他讓我去日本發展,我們聊起當年這事,我問師哥如果重來一次還會不會揍那個日本人,他說當時年輕沖動難免幹些荒唐事,再來一次絕對不會揍人,但會把他帶到南京給他上歷史教育課。”

施念和姜琨都笑了,姜琨接著說道:“在家鄉待著的時候覺得自己挺牛,出了國門才知道,很多時候遇到不公平待遇你也沒法跟老外講理去,有些事情講不通,我們都屬於性子剛的人,所以留學那些年沒少得罪人,回來後,師哥讓我來日本時跟我說了兩句話,就把我說服了。”

“第一句我到現在還記得,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更沒有永恒不變的世界,如果覺得有些事情不公平,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做個制定規則的人。”

“第二句他說的是精密加工技術是國家尖端科技,會影響到國防工業發展,讓我去外面摸摸這條路子,辛虧我來了日本,這次才能幫到師哥。”

窗外雨勢漸小,天色卻完全黑了下來,施念看著玻璃中映出的姜琨,有種汗毛微張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從關銘的摯友口中了解那個年輕時的他,真實的他。

日本之行、商會主席證件突然被盜、關銘來回奔波於長崎和東京之間,將困難化為辦法,她問過他如果證件找不到會怎麽樣?他只是雲淡風輕地說有些麻煩,那十個小時裏他做了多少努力沒有人知道,外人只看見他養尊處優的一面,卻不知他來回奔波淋了雨還生了病。

都說他賺的錢不幹凈,就連東城和西城關家的那些人都嗤之以鼻,背地裏嫌他做的生意不體面,可是他能賺到錢,無論如何在現在這個世道,有錢有人脈才有立足之地,才有能力做那些常人所不能及之事。

如果說她聽來的關銘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可通過這幾天短暫的相處,她的腦海中零碎地拼湊出他的另一面,一個不為人知的一面。

直到這一刻,施念仿佛才開始重新認識這個男人,這個有血性的商人,這個特別的理想主義投機者。

可她隨即望向窗外,眼裏又浮上了一層擔憂,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路上順不順利?

姜琨出去取了些壽司回來,兩人簡單填飽了肚子,姜琨讓她先休息會,反正今晚也上不了船,橫豎都是要在這裏過夜的,他就在外面,師哥回來了叫她。

姜琨出去後,施念從櫃子裏抱出被子,在榻榻米上瞇了一會,其實她睡得一直不太沈,滿腦子都是關銘下午對她說的話,什麽EVFTA,什麽工業體系發展,什麽競爭關系。

她心裏有層朦朧的意識,關銘的確有很多生意,用那些道貌岸然人的評判來說,不太體面,可這不是他真正在幹的事業,或者說,這只是一種途徑,一種渠道,而他真正在幹的事情或許是她所無法想象的。

世界到底有多大,她不知道,她去過的地方有限,可在關銘的腦中世界是一體的,他能想到很長遠以後的事情,而這些事情是施念活了二十幾年來從來不會考慮的,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考慮的。

正如關銘所說,誰也沒法想象這些事十年二十年後會不會在世界舞臺上發揮什麽作用,可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很多人在為此努力,在她所不知道的領域。

朦朧中施念感覺心在發燙,在燃燒,有種死灰覆燃的澎湃,對未來,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審視。

躺下的這段時間裏,她的大腦一直沒有停止運轉,她在一點點消化關銘告訴她的事情,在一點點思考自己今後的人生,還潛意識裏等著關銘和關滄海的消息。

人在很疲憊的時候往往會這樣,明明感覺到屋裏有動靜,也反覆告訴自己趕緊清醒,偏偏思想和身體無法同步,眼皮沈重得沒法醒來。

就那種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的狀態不停折磨著她,讓她痛苦地掙紮了半天才猛地驚醒。

當她的意識再次重新回籠時,看見關銘竟然坐在離她不遠的窗邊喝著茶,衣服換過了,穿了件咖啡色高領羊毛衫,她一時間有些恍惚,眨巴了兩下眼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墨西哥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大部分人說西班牙語,小部分人還會說印第安語,那個說西班牙語的小偷應該是墨西哥人,而不是西班牙人,你或許可以從這條線查。”

關銘的視線擡起,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拿著茶杯的手微頓,眼裏突然浮上一層笑意:“你這是,在說夢話?”

施念掀開被子赤著腳從榻榻米上走下來:“不是,我沒睡著,這是我剛才閉著眼想到的。”

關銘又把她好好看了一遍,意味深長道:“嗯,沒睡著,我進來半個小時了你都不帶動一下的?”

施念臉頰微微泛紅,不知道怎麽解釋大腦清醒著,身體在休眠這種詭異的狀態。

關銘見她不說話,為她倒了杯熱茶放在她面前,於是施念跪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是烏龍茶,對她來說,比下午的茶容易入口多了。

她又匆匆放下茶杯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關滄海呢?接到了嗎?”

關銘徹底笑了,懶懶地用雙手撐在身後:“這下算是真醒了。”

施念知道他在笑自己,抿著唇幹脆不說話了。

關銘卻告訴她:“接回來了,人沒事,就是受了點情傷,拖著姜琨出去找酒了,想借酒消愁愁更愁。”

“……”施念真看不出來關滄海還會受情傷。

關銘擡眸問她:“你語言怎麽學的?”

“家裏安排學的,媽媽是名翻譯,小學的時候我就會說英日韓了,上了初中後她在語言方面對我有要求,要我必須一年掌握一門語言,教我西班牙語的老師會說印第安語,所以我跟著她後面學了些,簡單的還能溝通,難的就不行了。”

語言方面,關銘包括關滄海他們隨口說個英日法也不成問題,但他們除了學生時期家族裏培養,更多的是後來在外面闖蕩創造的語言環境,顯然不是施念這種專門下了苦功的,半大點的小孩,要一年掌握一門語言,不用說也基本可以想象,這樣的生活等同於要犧牲掉所有玩樂的時間。

“不累嗎?”關銘問道。

施念低下頭:“習慣了。”

她從小就是被這樣培養的,家裏幾乎犧牲了所有物質條件,全部用來培養她了,不過她似乎不願談起那些,關銘也就沒再問下去。

這時關銘的視線看向桌上放著的黑色小袋子,是下午地震時他們從更衣間逃出來施念要拿著的東西,他不禁問了句:“什麽東西,這麽寶貝?”

施念看了他一眼,把袋子拿過來,拉鏈拉開後將他的證件放在他面前:“關滄海交給我的,我怕弄丟了你會比較麻煩。”

關銘盯著自己的護照,突然勾起嘴角:“一根筋的姑娘。”

施念被他說得手心發燙,繼而問道:“小叔,我們明天能上船嗎?”

“不一定,看今晚的情況。”

說完關銘又掠了她一眼,半笑道:“我可沒有你這麽大的侄女,要被你叫老了,換個稱呼。”

施念都叫了好幾天了,突然被他這麽說有些窘迫,可仔細回想起來好像每次叫他小叔,他沒有一次應過的,似乎是不太喜歡她這樣叫他的。

她又覺得直呼其名有些不大合適,按照輩份來說她的確應該叫小叔,不過按照年齡的話怎麽也應該叫聲哥。

她試探地說:“那…銘哥?”

關銘默了兩秒,說道:“叫笙哥。”

施念下船的時候聽關滄海說關銘不給別人叫他的字輩,在他這裏這是規矩,所以她擡起頭略微吃驚地盯著他。

關銘倚在那松散的樣子十足十的公子哥模樣,懶倦中帶著一絲玩味:“怎麽?叫不出口?”

施念緊了緊唇際,薄唇輕啟:“笙哥。”

關銘嘴邊的笑意逐漸漾開了,那雙微彎的眼角藏著無盡的幽深,只要他想,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能讓人無法招架。

施念的心弦毫無征兆地被他撥亂了,她低頭剛想再端起茶杯,這下清晰地感受到膀子疼了,她手頓了下,關銘擡眸問她:“滑雪時摔得重?”

“倒沒多重,主要下午地震的時候又摔了次。”

“嘖。”

關銘起身大步出去了,沒一會他找了個小藥瓶回來:“袖子掀開我看看。”

施念將左膀子放在桌上,一點點往上挪袖子,當看到一片腫脹淤青時,關銘的神色凝了,嗓子沈了下去:“這次跟笙哥出來吃苦頭了,是我沒顧好你。”

其實不是多大的事,而且天災這種事情誰能料得到,只不過關銘這樣說,施念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她怎麽可能怪他,要不是他,下午地震的時候誰會跑去把她從椅子下拽出來。

她搖了搖頭:“小傷而已,和你沒關系。”

關銘已經打開了藥瓶對她說:“這藥膏對跌打損傷很管用,但剛塗上去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說完他嘴角又揚了揚:“要是忍不住,我膀子給你掐。”

施念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再疼她怎麽可能去掐他,只是他這樣一說完全分了她的心神,等她再回過味來的時候,關銘手掌心的藥膏已經搓熱按了上去,根本沒有給她心理準備的時間。

這倒讓施念忽然想起小時候去醫院打針,醫生也會這樣,先哄騙她跟她說些無關痛癢的卡通人物,趁她不註意針頭就下去了。

疼是真的疼,火辣辣的感覺,鼻尖都酸了一下,關銘的手掌帶著藥膏輕輕揉搓著那處,靜謐的空氣中,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施念的神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的紋路。

明明外面還下著小雨,天氣濕冷濕冷的,可施念的身體依然出了層薄汗,他離她很近,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關銘倒是擡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她本就是古典美人的長相,輪廓柔潤幹凈,臉盤子卻很小,穿上這身和服後氣質恬靜素雅,雖然包裹得嚴實,但領口的鎖骨卻是清晰精致的。

只不過此時她臉頰微紅,睫毛垂著,眼神有些閃躲。

關銘不再是毛頭小子了,他這個年紀在女人方面,很多事情只稍上一眼就能看明白,如果施念是其他身份,哪怕就是已婚,她想跟他,關銘有的是辦法把她留在身邊。

但她是東城的人,他沒辦法不顧及到兩個家族的利益關系還有外面那些覆雜的影響,在現在這風口浪尖上,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一旦幹了,他背上罵名是小,很多跟著他做事的人會受到牽連和孤立,就連施念的處境也會被架上尷尬的境地。

關銘的手突然緊了下,施念眉頭微皺轉過視線,正好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關銘收回手開了口:“進來。”

那轉瞬即逝的沖動隨著關滄海和姜琨進來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滄海看見施念的膀子,吃驚道:“怎麽傷成這樣?”

施念慢慢放下袖子:“沒遇過地震,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站不穩撞著了。”

姜琨將酒放下插道:“那你怎麽不說啊?下午還抱那個小男孩抱半天。”

關滄海問什麽小男孩,姜琨這才把下午遇見同胞的事情說了一遍,關滄海也有些訝異,問她:“你不疼啊?”

“現在疼了,下午那會不覺得。”施念如實告訴他。

關滄海搖了搖頭:“姑娘憨憨的。”

然後就開始倒酒,他喝得很猛,那邊剛拿起杯子舉了下,姜琨和關銘還沒碰到酒杯,他一杯清酒就下肚了,這樣喝了三四杯,直喊:“破酒度數太低,不得勁。”

姜琨笑著說:“滄海兄啊,你這跑一趟熊本是受到什麽刺激了?這會能說來聽聽了吧?”

關滄海又掀了一杯:“所以說初戀這玩意放在心裏是最美好的,不能見,我也沒想怎麽樣,就單純想喊她吃個飯,結果她帶個孩子過來。”

關銘倚在窗邊,手指搭在酒杯邊緣,眼裏盡是笑意:“我趕過去的時候,不看你把那個孩子護得挺好嘛。”

關滄海苦笑道:“那我能怎麽辦?咖啡屋門口的樹倒了砸了車子,孩子嚇得不輕,要我說我跟她就沒緣分,難得有機會能見上一面遇見倒黴地震。”

姜琨:“那後來怎麽樣了?”

關銘不疾不徐地說:“後來我讓人把莊靜和她兒子送回去,莊靜老公還握著滄海的手說謝謝小兄弟。”

姜琨徹底止不住大笑起來:“我說滄海兄啊,你這都是什麽破事?不遠千裏來認識人家老公的?”

施念也跟著彎了眼角,說到這關滄海就一肚子窩火:“他要喊我小兄弟的,我看他那樣都想喊他聲糟老頭,頭發都快掉光了。”

姜琨招呼道:“唉...喝酒喝酒。”

關銘嗓子不舒服,雖然倒了杯酒放在面前,但沒怎麽喝,倒是洗了手後就抓了把開心果放在面前,漫不經心地剝著,也沒吃,剝了一堆後抓了起來,手伸到桌下塞進了施念的右手裏。

她微楞低下頭接過,又擡起頭瞧他,他神色自若,半眼都沒瞟向她,依然在跟姜琨他們閑聊。

施念沒喝酒,關滄海他們拿了一堆堅果回來,她手疼也沒法吃,一直幹坐著,倒是此時手上終於有了打發時間的小零食。

她一邊吃著開心果仁一邊聽他們聊天,姜琨打趣道:“像我們這個年紀,都三十左右徘徊的人了,當年相好的還不是該結婚的結婚,該生娃的生娃,有什麽好見的。

師哥,你這幾年有去見過卓菲師姐嗎?”

“啪”一聲,開心果殼的聲音在關銘手中響起,他揚眸眼神沈了幾分註視著姜琨:“沒有。”

施念沒擡頭,垂著眸專心扣著開心果仁上面的皮。

姜琨接著說道:“我都沒跟你說,我去年倒是見到過一次,師姐現在在華爾街混得風生水起,也算得上是當代女強人了吧。

我當時跟她聊到你,她說你知道她每年12月份會去Pioneer Mountain滑雪,所以故意二月份去跟她錯開,就怕萬一碰上對她舊情覆燃。”

“呵。”關銘冷漠地發出一聲,將剩下的開心果仁放在施念面前,而後拍了拍手,往後墻一靠,壓根就沒搭姜琨的話。

姜琨的眼神移向施念面前那堆剝好的開心果,突然噤了聲。

剛才關銘只是私下將剝好的果仁給施念,這下明著擺在臺面上,不用說任何話,姜琨也懂什麽意思了。

當年卓菲師姐和關銘師哥的事情具體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卓菲師姐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出名,曾公開表示非關銘不嫁,女追男也追得十分高調。

不過那時的師哥年少氣盛,走路都帶風,在學校裏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身邊常年圍著一群辣妹,也沒怎麽把卓菲師姐放在眼裏。

有次大家一起玩桌球,他親眼見過師哥一句想喝咖啡,卓菲師姐便頂著大雪跑出去買,還有次大家出去吃飯,師哥隨口說這家中餐不地道,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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